老舍先生写过一篇济南的冬天，我也来凑热闹码码字写写自己眼中苏州的冬天。不知不觉来苏州已经那么久了，也经历了几个春夏秋冬，一些支离破碎的小情感终于可以凝结成一片片雪花般的文字。
其实我最喜欢的季节是春天，但这回却要说说苏州的冬天。
对于一个在习惯于旅行的人，像我，在一座城市待够两个连续的季节，便是奇迹；在苏州一待就是几年。那年初回苏州，对于一个在北方上了四年学的人，像我，冬天要不能看得见下雪，便是怪事；苏州的冬天却是温润的、少雪的。自然，在寒冷的地方比如北方，气温是永远那么贼低贼低的，寒冷的天气总是有点叫人害怕。可是，在苏州的冬天，而能有温润的天气就像不远处的家乡一样，给人一种熟悉的、有归属感的Feeling。苏州的冬天是有诗境的，像极了昆曲里面的旦角，又有点泼墨山水画的意思。
挑一个日子，去不远处走走，或者乡下，或者园林，或者小桥，我是在不经意间走进了苏州的冬天；或者说，苏州的冬天总是在我不经意间悄悄来临，是被我突然想起的。这时候，我在不经意间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，原来已经加了这么多，一件件，挺多的了，比如棉毛衫裤，毛绒小坎肩，颜色有些深的厚外套，一双乔丹的鞋子。
“呵！苏州的冬天来啦。”一句话从嘴里脱口而出，轻巧、含蓄。这时候，我感觉“苏州的冬天”像个恬静的处子，深藏在秋大妈那件五彩丰富的大披肩里，等着我去静静聆听、发现，感受。周围的朋友经常会讨论最近几天一直持续的大雾天，也会说些来自远方的消息。她们都说苏州是没有冬天的呢。
当某一天你倚窗而立随意一瞥，苏州已经是冬天了，似乎没有等待的过程。苏州的冬天常常是先从意识开始的，从日历上的标示开始的。比如，12月1日，星期四，农历十一月初七，我无意中翻了翻日历，节气早过了立冬，在小雪和大雪之间漫步，离冬至尚有几天。那么，照着日历上的划分已是进入“冬”了。我的脑子里立刻蹦出了“冬天，冰雪，严寒”等等词汇，可想抓住这些词汇来形容苏州的冬天却发现不够准确；或者说，以严寒冰雪这样庞大的冬天场景震撼我的机会非常少，除了极偶然出现的那么几次，这可以用我有限的二十几年的人生经验作证。因此，我对苏州的冬天不再抱有过多的奢望，我向往北方的冬天，诸如“雪、冰川”这些词的概念在我的脑海里愈显渺茫，我甚至把它等同于寄寓在心灵深处的诗歌。
苏州的冬天是漫长的，它也许伴随着一场雾开始。有了雾，就会有落霜，有了霜降，就会有冰的出现。结冰了，就有了冬天的气场和理由。这时候，苏州的冬天才算真正来临，但那是一种非常缓慢的过程，也是冬天行走的过程。在我们的语文课上，很早就学会理解“春夏秋冬”四个字，它们像四座分水岭标示着年岁的完整和更替，但是，苏州的四季却是越显模糊了，比如冬和春，春和夏，夏和秋，秋和冬，每个季节都有明显的特征，但你能确切地说出哪个季节是从哪天开始哪天结束的吗？就比如现在，我知道苏州已进入冬天，可我能说秋天已经远去了吗？由此，我想起了于坚的《云南冬天的树林》，他笔下的冬天是模糊的，你休想从一片树林或一棵树身上得到清晰的印证，而在苏州的冬天，你休想从温度上去揣摩季节的深浅。暖冬气候，给了苏州的冬天恍惚如春的感觉。
苏州的冬天是有段落的。此刻，假如你像我一样正好走在一片山林里，你想要找出冬天的特征也是很难的。因为山林里的树木太杂了，有很多是常绿乔木，所以你的眼底总有抹不去的绿，深深浅浅，浓浓淡淡，这儿一丛那里一抹，但更多的树是落叶科的，所以你会看见光秃秃的枝头突兀着，地上积满了厚厚的落叶，干枯而庞杂。从这些杂七杂八的林木间望过去，一条条荒僻的小路就隐藏其间，这些都是被游人无意中践踏出来的，石头散落在荒草丛中，有了些许萧瑟的味道。不经意间，你还会看见一段白墙黛瓦，无中生有地被岁月遗落了，矮墙上或许正爬着一截藤蔓，缠缠绕绕，叶片儿一半绿一半黄，衬着不远处的翠绿的松柏和竹子。这时候，你能果敢地说：丫的，这就是苏州的冬天？！
当然，你也会发现苏州的冬天是有层次的。漫山遍野都是五彩斑斓的颜色：深黄，明黄，褚黄，淡黄，浅黄，半黄半绿，绿，淡绿，深绿……
苏州的冬天是有意境的。当我经过一棵老树跟前，突然怔住了。一片一片的树叶从树上落下来，叶子在我的眼前只是打了个旋儿，就径直地决绝地落下来了，没有半点犹疑和迟缓。一片叶子落下的过程是静美的，没有半点声息。落在地上的叶子姿态各异：叶面朝上的，叶面朝下的，侧着身的，斜着的，横着的……每一片叶子都很完整，形象生动；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故事，一次生命。一片叶子从秋天起步，最终走向冬天，所以，“冬天”这个词蕴含着永恒的意味！再看那棵老树，虬劲苍老，枝头依然挂着很多叶子，似乎要很长的时间才会落完。其实，只要来一场更大的风，那些树叶或许在一夜之间就落得差不多了。每一片落下的叶子都是老树的子孙。子子孙孙，孙孙子子，如此繁复，如此绵延。年年岁岁，年轮在老树身上增长，时间在老树脚下堆积，季节在老树的梢头更迭。从春萌发成夏，从夏成长为秋，再从秋凋落成冬，一棵树的经历让我们体验了人生的过程和意义。
这时候，你会感觉苏州的冬天正在慢慢推进，朝着一种极致推进！秋天和冬天的界限正在越来越清晰，最后终会出现一条罅隙。当你轻巧地越过那条罅隙，说不定一脚跌进了真正的冬天。
你看，苏州的冬天真的来了呢！然后转身穿越个几百年，去读下唐寅的诗句：凄凄白露零，百卉谢芬芳；槿花易衰歇，桂枝就销亡；迷途无往驾，款款何从将； 晓月丽尘梁，白日照春阳；扰景念畴昔，肝裂魂飘扬。
